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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霍华的团契灵修思想及其对中国教会的启发
2022-08-12  作者:金陵协和神学院 张鸽 内容来源:本站编辑发布 返回列表

 【摘要】潘霍华(Dietrich Bonhoeffer{1}的灵修思想在灵修传统中处于非常特殊的位置,他提出了一种新的隐修主义,即融合新教路德宗灵修与天主教灵修的长处,致力于过真正基督徒的生活。由于他所实践的灵修是在团契中进行,因此他的灵修思想通常被称为“团契灵修”。本文试图通过梳理潘霍华团契灵修思想的形成过程及特点,探索其灵修思想对今日中国教会的启发。

【关键字】潘霍华  团契灵修  教会-团契 

 

  引言

  灵修{2}是信仰实践的重要部分之一,一方面与神学理论相连,另一方面与信仰实践相关。基督教一直有着很好的灵修传统,特别自沙漠教父以来,人们对如何达到与神同在——这一灵修话题的讨论从未间断。约二千年漫长的教会历史,为我们留下非常丰富的灵性瑰宝,是教会历代圣徒给后人的一笔财富。但灵修也曾走入一些极端的做法:如片面强调离群索居、注重个人善功的倾向等。{3}这些都值得我们反思,以免走入极端。

  潘霍华的灵修思想,是非常中庸的灵修思想与实践,在灵修传统中处于非常特殊的位置,对于基督徒生命的建造大有益处。一方面,他作为一名新教神学家,一生深受德国路德宗的影响;另一方面,他游历过罗马,又在英国天主教神学院参观学习,从天主教的灵修汲取养分。潘霍华提出一种新的隐修主义,即在团契中过一种真正的基督徒生活。这种灵修思想通常被称为“团契灵修”。

  当代基督教灵修学博士霍华德(Evan B. Howard)把对灵修的研究主要分为三个层面:其一是站在实践的层次上讨论与神之间的关系;其二是从动力的层次上,即通过对某个教导的表述,综合出一个方法,来理解与神之间关系的动力是什么;其三是在学问的层次上,在神学的基础上,系统化地对某一灵修目标展开调查与研究。{4}基于团契灵修的自身特色{5},本文的讨论主要基于第一层次与第二层次,即从实践和动力层面展开。通过梳理潘霍华灵修实践{6}的背景及主要内容,了解团契灵修的动力来源,探索其灵修思想对今日中国教会的启发。

  一、团契灵修的形成背景

  迪特里希·潘霍华190624日出生于德国,其父亲——卡尔·潘霍华是一名天赋极高、思维开放的人文主义者;母亲葆拉·潘霍华是卡尔·弗雷德·冯·哈赛(Karl Alred von Hase)的女儿——卡尔·弗雷德曾在波茨坦要塞教堂担任皇帝的专职牧师。在基督教家庭中长大的葆拉,不但自己有着坚定的基督教信仰,也很注重培养孩子们的宗教情感。潘霍华深受母亲的影响,其教导为潘霍华种下灵性的种子。

  19183月,潘霍华的哥哥沃尔特死在了战场上,这对潘霍华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当时动荡社会中的不安全因素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他开始将更多兴趣转向上帝。不久后,13岁的潘霍华宣布要做一名神学家,自此走上了神学研究之路。

  成长期的潘霍华酷爱旅行,当结束一段紧张的学习或工作,他都会选择用一场旅行来放松。在游历中,他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对基督教的普世化有了更加直接和深入的了解,这些经历打破了潘霍华思想中的禁锢,使他不再拘泥于德国路德宗的传统,开始以开放的心态去学习他人所长。一方面,潘霍华秉承路德以来的新教传统——“因信称义”,认为新教去除了天主教符号和教义的僵化外壳,使基督教回复到最初的纯洁。{7}另一方面,潘霍华极度赞美天主教礼仪的华美场景,欣赏天主教的各种礼仪,觉得这些很能激发人对上帝的敬畏感。不得不说,天主教的这些仪式影响了潘霍华,当他面对当时的德国路德宗太过于“地方主义、民族主义、自私狭隘”{8}的基督教信仰,面对后来日渐被纳粹控制的德国教会时,他开始反思新教灵修中的问题。

  1927年,潘霍华第一部成体系的神学作品——也就是他的博士论文《圣徒相通:对教会社会学的神学研究》问世。其中,人论部分重点探讨“我-你关系” 以及与上帝的关系中有关“个人”的概念;并通过探讨基督教团契来论述启示—— Sanctorum Communio (圣徒相通){9}

  《圣徒相通》是潘霍华的奠基之作,《团契生活》一书中描述的芬肯沃德神学院的生活,就是建基于这本书的神学思考之上:包括处理“团契生活”与“独处的日子”的辩证关系等。这些会在后文具体展开。

  同年初秋潘霍华博士毕业,他进入巴塞罗那教会实习,在现实的教会工作中,他认识到纯理论研究的局限,太过于敬虔主义的倾向丝毫不能帮助现实生活中的基督徒。这次实习对潘霍华产生深刻的影响,使他承认“纯学术研究的价值真的有限,从而开始反过来重估自己一切工作的益处所引发的洞见”。{10}由此,他开始坚定地关注教会团契中的现实问题。

  1930年的一次神学考试中,当潘霍华被问到,如果有一天他要准备一个系列讲章,他会选择哪里的经文时,潘霍华选择《希伯来书》121节的经文“我们既有这许多的见证人,如同云彩围绕着我们,就当放下各样的重担,脱去容易缠累我们的罪,存心忍耐,奔那摆在我们前头的路程”,他认为这段经文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圣徒相通的美好境况,团契(教会)是唯一能够滋养和支撑一个人跑完灵性竞赛的属灵团体。{11}至此,团契灵修的灵性实践在他心中发芽。

  同年九月,潘霍华乘坐“哥伦布”号轮船前往美国,美国实用主义文化对他的冲击,更坚定了他对现实问题的关注。与此同时,他对于路德宗“因信称义”教义的理解也发生了剧烈变化——不再以超越的眼光看待恩典,而是将其作为一种要求顺服和行动的神圣命令。{12}这一点为潘霍华的灵修实践打下了基础。在潘霍华那里,信仰不再是一个超脱实践的东西,而是以实际行动来追随基督,以顺服过圣洁的生活。

  这也正是灵修的意义,即要鼓舞信徒的生命,激发信徒深化和完善属灵的生命,将真实的信仰生命外显出来。因此,虽然对灵修学的研究根植于某些重要的教义,但灵修本身更关注如何活出基督徒的生命,是实践性的。

  二、团契灵修的提出与特点

  面对德国教会世俗化,神学不断被解释为人学,上帝这个主要因素被从基督教中抽离,教会丧失自主性,迷失方向等等这一系列现象,潘霍华提出实施一种新的隐修主义,过一种不妥协的团契生活,即团契灵修。

  (一)团契灵修的提出

  19356月底,“紧急牧师神学院”,简称为芬肯沃德神学院,顺利建成。这里有二十三名学生,与潘霍华这位校长组成团契,共同灵修。在这里,潘霍华希望学生不仅学习讲道和教导技巧,更要以一种新的方式做基督徒。他教导学生,只有获得属灵的滋养,才能更好地应对当时教会的困境。潘霍华与学生一起祷告、查经,对重要问题进行默想,建立起亲密的团契关系,并在这种关系中进行灵修实践。

  团契灵修主要建立在新教路德宗对灵修的认识基础之上,其表现为:在唯独圣经、唯独信心、唯独恩典的神学基础上,强调在灵修中熟读圣经、明白圣经的原则,认为这是我们胜过试探唯一的方法{13}——灵修的目标不是为追寻片刻的神契经验,而是指向生活实践,寻求在面对考验与试探时仍然能站立得稳。{14} 他们反对将灵修作为快速成圣的捷径,否定抓住灵修经典的字句去模仿,而鼓励信徒使用“让思想进入心灵的阅读法”{15}来学习前人的灵修,以圣言为标准去分辨。

  与路德宗强调“人人皆祭司”相关,路德宗反对将教牧人员与信徒划分阶级,反对神职人员有特殊待遇,强调信徒间的互动关系,提倡一种群体式、互动式的灵修模式,个人与他人的关系更加密切,信仰被生动地体现在爱神和爱邻舍之中。{16}这意味着其灵修没有固定化的程式,注重灵修过程中与他人的分享,注重基督徒之间的交流。{17}因此具有很大的灵活性。但因为新教灵修对个人的强调,导致其弱化了群体性的参与。

  潘霍华的团契灵修思想有所不同。其保持路德宗的灵修传统,坚持以基督为中心,以基督的圣言为连结,以追求信仰为目的的三个原则;建立非权威的师生关系,以平等的“弟兄之谊”建立个人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奠定了团契灵修的新教灵修基础。同时,潘霍华吸收了天主教隐修主义的优良资源,特别是学习当时英国天主教改良后的修道院制度,{18}面对路德宗似乎有轻视传统灵修的倾向,潘霍华则以开放的态度对待,融合新教路德宗灵修与天主教灵修的长处,并在团契灵修中加以调和。

  这就是潘霍华提出的“新的隐修主义”,倡导依照“登山宝训”重建教会,过一种不妥协的团契生活。{19}他说:“教会的重建必须稳固地建立在崭新的修道主义上面,这跟旧的形态完全不同,而是一种严谨的门徒生活……我相信聚集众人一起过这种生活的时机已经到来。”{20} 他在《门徒的代价》一书中区分了“昂贵的恩典”和“廉价的恩典”。廉价的恩典把耶稣基督为人成就的恩典当做一个教义,一个原则,一种体系,为人的罪找到了廉价的庇护,“以为相信救恩可以经由教义的信仰而轻易获得”{21}。然而,潘霍华说,“基督徒必须克制自己,通过自制过与世人不一样的生活”{22},基督徒所领受的恩典是昂贵的恩典,它是有代价的,基督呼召基督徒去追随基督,丢弃自己的一切,每天努力灵修,过真正圣洁的生活——这成为潘霍华灵修的动力。

  芬肯沃德实践学习隐修制下的灵修秩序,坚持在一种有序的节奏下进行各种灵修活动,唱诗、祷告、默想经文、讲道、音乐崇拜、作业;也恢复了天主教中的“告解礼”,这其实也是路德所赞成的、却已经被遗忘的做法,{23}弟兄在团契中的交谈和彼此认罪;{24}在晨祷和晚祷中以“持续研读”的方式读《诗篇》和福音书中的选段{25}

  这些是对新教传统灵修强调个人性与多样性的挑战,平衡修道院的自我克制与新教基督徒社群观所隐含的个人自由。{26}当然,潘霍华的一些方式,如要在用餐时依照中世纪修士的方式大声朗读圣经,也会遭到芬肯沃德弟兄们的反对。面对反对声,潘霍华倾听批评,做出一些调整。

  总体而言,团契灵修充分尊重个体的声音,在形式上并不苛求。潘霍华力图达到两者平衡:工作与敬拜,学术与实践,纪律与自由,团契成员共同灵修与个体灵修之间的平衡。因此,神学院的课程非常丰富,除了教学、阅读之外,还包括探访、敬拜、祷告,这就使得灵修与实际生活密切地结合在了一起,突破了传统隐修制背后的僵化与不足,也使得新教传统灵修下多样性在新型的隐修主义的帮助下,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规范。

  (二)团契灵修的特点——辩证的“团契生活”

  团契灵修在提出时就开始走一种“折中”的道路,它本身的特色也在于这种“折中性”。不同于新教灵修中隐含的个人自由,也不同于隐修主义隐含的自我的克制,团契灵修在处理个人与他人的关系上是非常辩证的。

  团契灵修的重要性建立于——团契对基督徒有着特殊的含义——基督在团契中存在,进而,发展团契生活就成了基督徒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可是,这种团契生活往往会被人错误地理解。许多人寻求团契,是因为他们害怕独自忍受孤独,于是希望在这种与他人的关联中获得帮助。怀着这种初衷加入团契的结果就是,一旦团契无法满足自己的需要,就会对团契产生失望的情绪甚至责怪团契。

  因此,我们需要认识到,当进入团契,个人就不得不面对“他人”,即《马太福音》中耶稣定义的“弟兄”。{27}基督是团契的基础,他人则因着基督的缘故进入团契,与个人成为一个整体,他人是团契灵修中避不开的群体。

  潘霍华意识到,团契成员在一起,会时刻面临一个挑战——当一个人见到另一个人时,“他便在寻找一个可以占据并控制他人的战略思维”{28}。人与人会因能力、性格、爱好等各种因素成为相处中的征服者或被征服者。即使在耶稣的门徒中,也会有这样的议论——这也是团契的大敌——争论“谁将为大”{29}。团契成员对此必须加以提防才能顺利地进行团契灵修。

  如果说团契的根基是基督,团契联结在于圣言,团契的目标是为了坚固信仰,那么,处理好团契中个人与他人的关系,就是把这三者落实在真实的生活中。如果没有前三者,个人与他人无法建立良好的关系,但如果没有个人与他人之间关系的建立,前三者就会落入空谈。

  个人需要进入团契,但同时,对他人的重视,不能减弱个人独处的重要性。团契灵修中的个人不但是处在团契中的个人,也是面对神的孤独个体。团契不是为了让人逃避,也不是为了改变信仰中人作为孤独个体的本质——即使在团契中,人也需要有个体的灵修。这意味着,人需要有独处与静默的时刻,当上帝呼召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孤独地站在上帝面前,他必须孤独地回答这一呼召,孤独地斗争和祷告,孤独地死去并给上帝一个交代。{30}因此,人必须认识到,只有学会正确地孤独才能生活在团契中,也只有孤独,才能使个人正确地生活在团契中,两者是在基督呼召的那一刻同时开始的。

  如果一个人为了逃离自身的孤独而委身一个团契,那么无论他的灵修功课做得有多好,看起来多么属灵,其实都不是在寻求团契,而只是在寻求一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地方,这种行为不论对其个人灵修还是对团契整体都是无益的。

  这时就面临一个问题:如果人的存在状态是孤独的,即使在团契中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那么团契对个人有什么意义呢?这就是潘霍华强调的——团契是以基督为基础,所有进入团契的人都以追随基督为自己的目标,那么这群人就是同路人。因此,潘霍华说:“让那不能孤独者小心团契,让那不在团契者小心孤独。”{31}

  在团契中,弟兄之间不是直接建立联系,而是以基督为中介,因着基督的缘故联结成一个整体。基督使团契灵修的集体性与个体性融合,调和了这一对看似难以调和的矛盾,我们也需要以辩证的眼光看待这两者。

  (三)“从言词转向真实”

  团契灵修的另一个特点,在于团契灵修并非只是潘霍华提出的一套灵修理论,更与他本人的信仰实践与生命转变密切相关。团契灵修本身就是实践性的,不是单纯理论性的。

  研究潘霍华的专家学者格林(Clifford Green),以社群性神学来诠释潘霍华的写作,格林抓住一个重要的切入点来讨论潘霍华生命的转变。194412日,潘霍华写信给亦师亦友并且有着亲戚关系的贝特格,信中描述道:“有些人改变很多,另外一些人却毫无改变。我不以为我曾经改变很多,除了第一次在国外时,……然后就是一种从言词转向真实(a turning away from the phraseological to the real ensued)”{32}

  格林通过潘霍华的《追随基督》(Discipleship)一文切入解释。《追随基督》不仅仅是一篇纯粹的神学论文,更涉及潘霍华自己的生命处境与突破,是他的信仰从言词转向真实的关键点,其神学的思考正是对其生命转变的一种透视与诠释。{33}贝特格在潘霍华的传记中写道:潘霍华有一种原始追求独立的动力,他的生命被一种恒常不息的自我实现的渴求所掌控。这种从小就追求成为独特自我的愿望是潘霍华心中不息的强力自我。

  潘霍华后来反思到,这种强力自我使得他将跟随基督也变成了一种手段和途径,利用基督来实现自己在事业上的野心而非服侍基督与教会。正是因为其生命遭遇这种危机,潘霍华开始思考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在他看来,人是社群性的,但是人却有着强烈的自我,这种自我主义常常会使人陷入到矛盾当中,使人背弃自己的本性。而基督却存在于基督徒群体之中,也使基督徒以社群的形式来生活,以恢复人的本性。因此,教会在每个基督徒的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是基督徒进行群体式沟通的一个载体。同时,潘霍华非常强调基督徒的顺服,认为这是解决强力自我带来问题的方法,帮助基督徒走出自我,成为门徒。

  正是因为潘霍华经历了这种生命的真实转变,因此他更清楚以自我为中心的信仰的危险性以及顺服在跟随基督中的重要性。这些经历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潘霍华后来在《团契生活》一书中为团契成员设立原则。

  “从言词走向真实”对每个基督徒的灵修提出了一个挑战,也为团契灵修设立了一个大前提,即放下自我,进入一个团契,学习顺服的功课。这在团契灵修中非常重要,不论是个人灵修中的独处,或是与他人关系的建立,只有放下自我、学习顺服,才能保证团契灵修思想落实在实践中,使得团契灵修顺畅有效地进行。

  三、团契灵修思想对中国教会的启发——从团契建造到合一教会

   目前,中国教会信徒群体不断多样化,以至于单一的牧养方式很难满足所有信徒的灵性需要。很多教会{34}已在有意或无意中开展“团契生活”事工。这可以说是团契灵修的一种努力,但这与潘霍华的团契灵修思想与实践还有很大的不同。潘霍华眼中的团契灵修与教会-团契的内在含义密切相关,只有作为基督身体的教会-团契才是基督徒生命的联结之处,才能成为灵性操练的基础。

  潘霍华对教会的关注源于20世纪30年代德国国家教会与认信教会之间的张力,他在《圣徒相通》一文中提出,“教会的本性必须从内在来予以了解,是建立于启示之上,然后才可能查看哪种社会学的形式是适合用来描述教会。”在这里潘霍华更加靠近巴特神学的路径,从上帝启示的角度来认识教会的本性,而非社会学性质来认识。{35}他强调,上帝建立教会的实在,他在耶稣基督里建立被宽恕的人类的实在——不是宗教,而是启示,不是宗教群体,而是教会,教会是建立在被钉十字架、从死里复活的耶稣基督身上的,由追随基督者所组成的团契。

  “基督作为教会团契存在”(Christ existing as church-community{36},教会-团契就是基督的身体在世界的彰显,基督新生命的原则也就成为了整个群体的原则,自由、爱、自我赐予,是基督生命的彰显,团契以基督为中心,应耶稣的呼召从世界出来,过一种彼此联结的共同生活,{37}这是教会-团契的实质。因此在《团契生活》及潘霍华其他著作中,都没有严格区分团契与教会这两个词的含义。

  “团契”一词,希腊原文为koinonia,这是从动词 koinonew(与某人分享某物)以及名词 koinonos(伙伴、参与者)中衍生出来的,意思是参与(participation)、团队、伙伴关系(fellowship),在团契中的人具有紧密的纽带联系。{38}和合本圣经对应为交接、相通、感动、交通、一同等词语,有共同分享、相交的意思。团契也可作为特定聚会的名称,其旨在增进基督徒和慕道友共同追求信仰的信心和相互分享、帮助的集体情谊。{39}“教会”一词的希腊文“εκκλησα”,意为“聚会”,指所有基督徒总体的会集,{40}也被称为“所有时代一切真信徒的团契”{41}

  教会与团契有很多相似之处,它们也共同有着可见性与不可见性。{42}但两者也有不同侧重,“团契”更多关注个体间关系的分享,“教会”则更侧重群体性的聚集,含义非完全相同,却互相补充。因此,如前文所述,潘霍华一直使用“教会-团契”来表达他的教会论{43}

  当我们在教会中开展团契事工,进行团契灵修,我们应该思考教会-团契的内涵。站在潘霍华的立场,抛却教会单独建立团契是不可能的。这就要求我们无论是从有形层面还是无形层面,都注重团契与教会之间的联合,从团契走向合一教会的建造。

  如果团契工作的开展离开教会的集体维度,只注重按照信徒的特性区别牧养,就可能面临团契成员高举自我,以致分裂教会的危险。而与分裂、个人相对的,正是教会的“合一”{44}特性。身为被上帝呼召、召聚而来的群体,敬拜上帝是教会最初、最根本的目的。我们需要重视群体敬拜的服侍(worship)——这种群体性能很好地凝聚团契中个人的离心力。团契需要在教会中被建立,这正与目前团契教会论{45}的神学思考不谋而合。承认团契的教会性,与承认教会的团契性,两者需要共同被重视。

  结语

   我们需要以崇拜(worship)为根基、在教会中建立团契,重视教会在灵修中的重要角色——而非以人为的标准区别团契,甚至割裂团契与教会之间的关系。正如潘霍华所言:基督代替我们与上帝建立联系,使教会得以容纳进自己的生命中,分享这种生命,当会众聚集在上帝的话语中,在圣礼中敬拜、服侍上帝的时候,就一起在经历上帝的恩典。

  若我们为着服侍、合一崇拜的缘故,暂时使弟兄姊妹因不同恩赐相互分离,目的是为着团契间更好的交流以及后来在崇拜中更大的合一的话,无形中,就使团契也有了集体灵修的维度——教会的群体性规范着团契,团契灵修又补足群体中对个人的关顾不足;同时,团契灵修与集体崇拜也不是各顾各,而是彼此连结、互相补充、互相搭配的关系,如此,团契灵修就能够在教会中被良性地运行,既增进信徒间的交流,又促进信徒群体的合一;不仅如此,崇拜中的圣言成为团契牧养的合一朝向,教会群体共同朝向主日的牧养,更会成为个人与他人间连结的重要保障。这正回应了潘霍华对教会—团契(church-community)的期待,将团契灵修创造性地在教会群体中实践出来。

  当然,对此的研究已超出本文的言说范围,但希望这样的讨论可以成为我们思考如何建立教会的一个契机。愿我们藉着对团契灵修的反思,创造性地继承潘霍华留下的这一宝贵灵修财富,于教会的建造有益。


脚注

{1} 也译作“朋霍费尔”。

{2} 灵修spirituality一词源于希伯来文ruach 一词,这个词的意思非常丰富,通常被译作“灵spirit”,也可延申作“气息breath”和“风wind”,这与《创世记》中上帝将他的“气息”吹入人的鼻孔中的“气息”是一个词,这也是人的生命赖以存在的保障。因此,“灵修”是关于人的信仰生命,及其推动与激发,与信仰生命的维持与发展息息相关。参 麦格夫 赵崇明 译:《基督教灵修学》,香港:基道出版社,2004,第2页;圣经原文释义。

{3}中国基督教两会出版部:序言,《灵修经典名著 下》,上海:中国基督教两会,2006

{4}霍华德Evan B. Howard著,李永明、邓淳怡 译:《21世纪基督教灵修学导论》,台湾:校园书房出版社,20147月版,第1728-30页。

{5}团契灵修的提出、形成,都是在潘霍华信仰的转变与生命的更新中完成,因此不是纯粹理论的,更是实践性的,对此后文会逐步展开。

{6}从灵修的角度看,潘霍华一生都在思考一个与灵修密切相关的问题——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基督徒,他的《团契生活》一书就是一本灵修作品,属于隐修文学,其根源可以追溯到七世纪的《圣本笃修院规章》,其内容出自潘霍华芬肯沃德灵修实践的经验,是他本人领导的团契灵修的理论总结,可以被视为“基督教群体生活神学手册”;该神学院的课堂讲义被整理出版为《牧养是场冒险》,将理论的讨论落实在了实际的牧养生活中;而他的《做门徒的代价》被称为《团契生活》的姊妹篇。

[]查尔斯•马什 著,徐震宇 译:《陌生的荣耀——朋霍费尔的一生》,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377-378页;福特 编,董江阳 陈佐人 译:《现代神学家——二十世纪基督教神学导论》,香港:道风书社,2005年初版,第53页;潘霍华 著,庄郁馨 译:《牧养是场冒险——灵性关顾12讲》,台湾:校园书房出版社,2013年,导读。

{7}[]查尔斯•马什 著,徐震宇 译:《陌生的荣耀——朋霍费尔的一生》,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46页。

{8}[]查尔斯•马什 著,徐震宇 译:《陌生的荣耀——朋霍费尔的一生》,2016年,第47页。

{9}刘若民:教会:基督在世之当今——潘霍华《圣徒相通》中的教会论研究(上)”,《金陵神学志》,南京:金陵协和神学院,2015年,2-3,第183页。

潘霍华认为教会一定是建立在一个共同的基础之上,而不是只有社会或伦理的经验,基督乃是作为共同体存在的Christus als Gemeinde existierend。参[]查尔斯•马什 著,徐震宇 译:《陌生的荣耀——朋霍费尔的一生》,2016年,第81页。

{10} []查尔斯•马什 著,徐震宇 译:《陌生的荣耀——朋霍费尔的一生》,2016年,第130-131页。

{11}[]查尔斯•马什 著,徐震宇 译:《陌生的荣耀——朋霍费尔的一生》,2016年,第145-146页。

{12}[]查尔斯•马什 著,徐震宇 译:《陌生的荣耀——朋霍费尔的一生》,2016年,第199页。这次思想的转变发生于1931年,在美国的一年对潘霍华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13} 马丁·路德 著,黄耀基 译:“马丁·路德:桌上谈主恩”,《灵修经典名著 下》,上海:中国基督教两会,2006年,第406页。

{14}郭鸿标:《历代灵修传统巡礼》,Hong Kong Christian Institute, 11 Mongkok Rod, 10/F Kowloon, Hong Kong, 2001-5,第91页。

{15}傅士德(Richard J. Foster) 史雅各(James Bryan Smith) 编著,袁达志 陶婉仪 译:《属灵操练之旅》,香港:天道书楼有限公司,2004年,第14页。

{16} []布鲁斯•L.雪莱 著,刘平 译:《基督教会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5月第1版,第117页。

{17}参傅士德(Richard J. Foster) 史雅各(James Bryan Smith) 编著,袁达志 陶婉仪 译:《属灵操练之旅》,2004年,9-15页。

{18}[]查尔斯•马什 著,徐震宇 译:《陌生的荣耀——朋霍费尔的一生》,2016年,第325-327页。

1933年,潘霍华抵达伦敦,开始他十八个月伦敦地区中两间德国教会的牧养工作。在这期间,他游历伦敦,并考察了很多修道院。潘霍华惊讶地发现某些团契在天性和玩乐中找到了美德,认为休闲是灵魂工作的一种方式。英国修士们酷爱体育运动,同时,却在晚祷时庄重又简朴,而他们竟是同一群人。这种反差令潘霍华震惊,改革后的英国修道院为潘霍华重新思考天主教灵修与新教灵修提供了灵感,为两者之后在团契灵修中结合提供了可能。

{19}[]查尔斯•马什 著,徐震宇 译:《陌生的荣耀——朋霍费尔的一生》,2016年,第336页。

{20}埃里克·梅塔萨斯 著,顾华德 译:《朋霍费尔——牧师、殉道者、先知、间谍》,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510月版,第251页。

{21}葛伦斯 奥尔森 著,刘良淑 任孝琦 译:《二十世纪神学评论》,台北:校园书房出版社,199811月版,第168页。

{22}迪德里希•朋霍费尔 著,隗仁莲 译:《门徒的代价》,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6月第1版,第32页。

{23}马丁•路德 菲利普·梅兰希顿: “大教义问答”,《协同书 1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9月版,162-163页:路德认为这甚至可以作为第三圣礼——所谓告解,就是要将旧人击倒,使人踏入新生;这与洗礼的意义是一致的;180页:路德保留了告解礼,即除了公开的、日常的、必要的认罪之外,可以在一位弟兄面前秘密地认罪,即私人告解。

{24}潘霍华 著,庄郁馨 译:《牧养是场冒险——灵性关顾12讲》,第13-14页:潘霍华保留了路德关于私人告解的做法,认为告解是将人带向神圣喜乐的神圣忧伤,能够克服我们隐藏的罪与骄傲;他本人也身体力行,选择他的一位学生贝特格Eberhard Bethge,作为告解的对象。

{25}[]查尔斯•马什 著,徐震宇 译:《陌生的荣耀——朋霍费尔的一生》,2016年,第351页。

{26}[]查尔斯•马什 著,徐震宇 译:《陌生的荣耀——朋霍费尔的一生》,2016年,第350页。

{27}《马太福音》238节:“你们不要受拉比的称呼,因为只有一位是你们的夫子,你们都是弟兄。”

{28}迪德里希•朋霍费尔 著,高喆 译:《团契生活》,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7月第1版,第84页。

{29} 《路加福音》946节。

{30}迪德里希•朋霍费尔 著,高喆 译:《团契生活》,第69页。

{31}迪德里希•朋霍费尔 著,隗仁莲 译:《门徒的代价》,第68页。

{32}邓绍光:《牧者潘霍华》,香港:基道出版社,2017年,第13页。

{33}邓绍光:《牧者潘霍华》,第15页:

在已存的一些信件中,可以看到潘霍华对自己信仰深刻的反省:

“我以非基督信仰的方式埋头工作。一种……野心,在我心中提醒我,却叫我的生命艰难……”

“……在这之前我曾时常宣讲,……但我从来未曾成为一个基督徒……”

“……我越来越清楚:一个耶稣基督的仆人,其生命必定是属于教会的,我也越来越清楚这样的要求有多严重。”

{34} 据笔者了解,南方、沿海地区的不少教会为更好牧养,会根据信徒群体的特征区分(如年龄区分、性别区分、工作区分等)开展不同堂次的崇拜,西北、内地类似的情况相对会少一些,但也有牧者认同这样的牧养方式,希望能开展团契性牧养的工作。具体数据,还有待进一步收集。

{35}邓绍光:《牧者潘霍华》,第51-56页。

{36}杨庆球:《二十世纪神学选读》,香港:天道书楼有限公司,20106月,第192页。

{37}邓绍光:《牧者潘霍华》,第61-65页。

{38}Gerhard Kittel, Theological Dictionary of the New Testament, vol., tran.et ed. Geoffrey W. Bromiley (Grand Rapids:Eerdmans, 1965), 798.

{39}很多按群体性质分别的聚会就会被称为团契聚会,如青年团契、老年团契、父亲团契、工商团契等。

{40}参任继愈 主编:《宗教词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第941页。

{41}古德恩Wayne Grudem著,张麟至 译:《系统神学》,新北:更新传道会,2011,第862页。

{42}林鸿信:《系统神学(下)》,台湾:校园书房出版社,2017,第1418页:

教会可以区分为可见的教会与不可见的教会,可见的教会建立于处境下的世俗社会,因不同的时空而各具特色,可称为地方教会local church,当这些教会彼此联合,就成为了普世教会universal church;不可见的教会是神眼中的教会,是超越时空的,是属神的群体。

团契也分为作为相交关系的不可见团契,和有不同人群参与其中的可见的团契。

{43}邓绍光:《牧者潘霍华》,第110-111页。

{44}世界基督教联合会信仰与教制委员会 编,文革 译:《迈向共同远象的教会》,南京:金陵协和神学院,2019年,第25页:

教会的唯一性也就指向教会的合一性——基督是教会合一与使命的源头。

{45}文革:“‘团契教会论’的理念及其在教会‘中国化’建设方面的可能贡献”,陈逸鲁 主编:《基督教中国化论文集》,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21年,第74-75页:

自二十世纪后半期以来,团契教会论Koinonia/Communion Ecclesiology的观点在普世教会运动中得到广泛推广,被全球主要的教派如天主教、东正教、世基联信仰与教制委员会等普遍接受和运用。被称为是普世神学中最具有发展前景的、最首要、最具有广涵性的观念,几乎可以被称为世基联半官方的教会论。而且在差不多半个世纪以来,世界主要基督教组织之间的双边或多边对话中,团契教会论也成为最重要的概念性工具。


本文选自《陕西基督教》2022年第2期